本帖最后由 步阳名 于 2015-2-7 17:33 编辑
山风为簪 从华山回来之后的大约半年里,玉泉院的刘道长曾经来到我的茶室喝茶。他的到来在提醒我,该再次去和他一起攀登那些更多我没有到达的地方。他甚至准备好了攀登那些传说中的山洞的工具。据说有的山洞里还有经书,我想象在那里遇到须发拂地的隐世高人。 等我终于从城市的生活中暂时解脱出来,找到华山脚下的玉泉院时,刘道长已经不知去向。 道观里的人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,他没有给任何人透露过去向,悄悄从人群中消失了。 有人说前些年华山曾经有个梅花道人突然失踪了,至今没有找到。我在想,刘道长可能正在白云深处的某个洞穴里听着风声。 我们曾经约好了要一起爬毛女洞的,我想听听毛女的琴声,但现在看来这个愿望变得遥远无期了。 在计划好上华山的前一周,我突然想给景秀道长打电话。她出生在法国巴黎,九年前来终南山朝拜《悟真篇》的作者紫阳真人,接着就在终南山出家做了道姑。之前她正在巴黎大学攻读医学博士。 我打电话的时候,她正在终南山南麓的擂鼓台隐居,她说恰好她也想给我打电话,在中国这九年她一直想去华山。 从西安的南郊出发,路上堵车,我们延误了最早的一班火车。车站的工作人员给我们换了没有座位的票,我们被拥挤着,爬上了车,站在洗手间的过道边。 我站水龙头边上,景秀站在洗手间和垃圾桶之间,上厕所的人开门的时候她踮起脚,有人倒垃圾她需要举起手。触景生情,我想给她取个绰号:厕所所长兼垃圾看守员。还没等我来得及说出口,她抢先说了,“你看我是不是像那些收费的所长?”说完我们相视大笑。 这时旁边有人喊出了景秀的名字,一个年轻人说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对景秀的采访。这列车从新疆开往江苏,这个年轻人激动不已,他刚从新疆的戈壁滩回来。他说自己在那里工作了三年,当走出那片无人区看到一头猪的时候,他激动得想来个拥抱,想不到竟然还能在车上遇见电视上的人,生活太离奇了。 在站立了大约两小时之后,我们在华山下车了。走出火车站的时候,有人很热烈地用笨拙的英语向我身边的这位外国道长打招呼,他们也许认为这位外国人会慷慨地消费。 我们吃完一碗面条之后,去小旅馆里午休了一会。景秀脱下脚上的鞋子,发现几个小洞,那是老鼠咬掉的。她说这双鞋子是她出家的时候,爸爸带着她买的,是当时法国最好的鞋子之一,在十年前大约花了一千元。 这双鞋子跟着她走遍了地球的很多地方,想不到会在华山走完它的最后一段路。为了消除她的忧伤,我说你的鞋子死了,或许你应该给它修一座坟,再立一块碑。景秀笑得像一棵水草那样摇晃。 我们先到玉泉院拜访华山派的开创者郝大通的塑像,看庙的道长也认出了景秀。道教协会的邹会长不在,我们失去了免费进山的机会。 华山的主峰在晴空里洁白无暇,在我眼里华山是我心中的玉,温润而一尘不染。路边的岩石上有陈抟老祖写在石头上的“寿山”两字,也许在这座山面前,陈抟老祖当时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愉悦。 我和景秀计划先到九天宫去挂单,那里有泉水可以煮茶喝,还有舒服的床铺。八月的太阳下到处蒸腾着雾气,我感觉身上的能量在变成透明的热量往天上飘浮。汗水很快将衣服打湿了,值得庆幸的是华山的蚊子比终南山里的少多了。但还是有几个很快被汗水的气味吸引,要是被它们扎在皮肤上,会比打针还疼,而且还会留下一个毒包。
虽然我试图发慈悲心让它们吸一口,但是它们太贪婪了,我不小心就犯了杀戒。不过它们似乎对景秀更有兴趣,也许它们认为,这个从法国巴黎来的人血液里会带着香水的味道。 也许是天气太热的原因,河流的水声小了,有的地方露出了河床,河水在有的地方潜入了地下,水柔弱但却迂回向前。 在五里关之上的路边,我们发现树林深处一片开满花朵的平地。几位农妇坐在那里,地里站着一位须发很长的老道长。 我们走过去行礼,农妇们立即将石头桌子让给我们喝茶。那几位农妇都是山下来的居士,这二十多年来她们一直来这里帮忙干活。 老道长介绍说这个地方叫桃林坪,山崖下有几个岩洞,分别供奉着玉皇大帝和三官。三官在大地上曾经的名字是尧、舜、禹。 二十多年前他来到这里,这里曾经是个道观,现在只有两间石头垒的房子。他说因为有人来烧香,他就在这里照看香火躲避纷扰。 老道长建议我们去拜访住在大上方的曹道长,他说她已经住在山里很多年了,不愿意再回到山下去。 老道长很少说话,只是不停地咕噜咕噜地喝着水,目光望着群山。在这里就是清闲,他种的桃树上挂满了果实,菜地种满了各种水果和蔬菜。我们喝着他泡的大叶子的茶,味道很淡,有隐约的清香。他批评一位居士干活时不专心,回头走到树林的深处去了。 喝了两泡茶,我们起身告辞,抬头看见了河对面的一个山洞,居士们说那是龙王住的山洞,没有人能爬到那里去。
到达九天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,文道长在茶室等着我,他正在练习他的书法。自从我上一次下山之后,文道长在终南山的一个山谷里住了大半年。他找到一个据说是没有鸡叫和女人声音的地方清修。有人说他在修一种秘法。 大约几个月前,他又回到了这里,他比以前更年轻了,以至于看起来有些稚嫩的感觉。白天和晚上他几乎都在道观后面的山洞里静修。用他的话说,除了修行,目前他对其他的事都没有兴趣。 文道长将道院里收藏的所有的好茶都拿了出来,那些茶是台湾的居士供养的上好乌龙。喝了一壶茶,我拿起壶去山谷里取水,华山的水永远都是青绿色的,不管它们在山谷里奔跑得急促或是安静,色彩一直不变。这些水盛在茶杯里,变成茶汤后色彩更美妙。 每次到九天宫就是喝茶,喝茶修道是这里的特色,喉咙里鼓荡着柔软的茶汤,我回味着去年的这个季节,文道长带我爬上道院后面的岩石上去采八月楂。那些果实只挂在山崖边的树木上,它们的藤缠绕在灌木上,果子像猕猴桃。 八月份的时候,它们皮肤会开裂,剥开后果肉像十月的雪。果肉里均匀分散着黑色种子,味道像香蕉却带着清凉和甘甜。我喜欢这种果实的味道,它让我想起小时候冬天吃的雪的味道,清凉而又有淡淡的甜。 黄昏的时候,文道长打了一声招呼就回到他的山洞里去了,我开始站在院子里练习上次文道长传给我的采气法。练完功我吃到了刘居士煮的雪白的面条,然后倒头就睡。 第二天一早,叫醒景秀,我们朝山谷进发。我们要下到山谷里去,再从桫椤坪的河对面爬上去,到白云峰山顶的大上方去。一路上不断有人对我身边这位金发的洋道士感兴趣,他们不光眼睛不放过,还在语言上表达出他们的惊讶,而我已经习惯了做一片绿叶。 当我们坐在山岬上休息的时候,景秀发现她的发簪不见了,我笑她成了冒牌的道士。山风适时地将她的头发吹起来,景秀释然地笑了,她说:“你看,山风不是最好的发簪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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