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后由 步阳名 于 2015-2-6 20:50 编辑
封神榜上的山河 自古以来,中华民族总是与隐士有着密切的联系。在轩辕黄帝向隐居在渭河上游的广成子问道大约一千五百年之后,另一些隐士在终南山下隐居,那时候秦帝国还没有出现,终南山的名字还没有被秦岭所替代。 那时候,华夏大地的主宰是纣辛。因为遭到后世的唾弃,纣王成了他的名字。纣王辛在晚年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,他宠幸妲己,造酒池肉林,滥用酷刑,杀死了自己的叔叔比干,囚禁了那个时代最杰出的贤人,文王和箕子等。在被囚禁期间,周朝的开创者周文王在伏羲创制八卦的基础上,对中华文明最核心的《易经》进行了整理和发展。而箕子则在商朝的国都被攻破后被解救,带着一部分商朝的遗民远走朝鲜,建立了东方君子国。 虽然西伯候在散宜生、姜子牙等人的帮助下,回到了周的首都西岐。但是西伯候和姜子牙后来在磻溪边的相遇,演绎了一个流传千年的经典。 姜子牙在八十多岁的时候,依然过着流浪的生活。早期的时候,他入昆仑山修道。离开商朝首都后,他在渤海隐居了四十年,在商朝的一千五百多个诸侯国中,西伯候领导的西岐被认为是最有可能替天行道、解救天下的诸侯国。 周的祖先古公,名亶父,早期带领他的部落居住在渭河北边的高原上,并在那里建立了古豳国,他是农业始祖后稷的第十二代孙。后来因为不愿意与狄发生战争,于是带领部落沿着泾河迁到岐山下的周原(在今陕西岐山北),建筑城邑,设立官吏,改革戎狄风俗,开垦荒地,发展农业,使周族逐渐强盛起来。
《封神演义》里说,姜子牙是受师父元始天尊的托付才下山的。他的任务是助周伐纣,并且在这一场人神大战中封三百六十五位正神。所以,姜子牙在距离西岐十多公里以外的太白山下的磻溪隐居十多年,只为等待一个人。 西伯侯有时候会去磻溪游览,于是,姜子牙就在那里隐居垂钓。与所有的垂钓者不同,姜子牙只选择一块特定的石头,跪在那里,背对着水面将鱼竿扛在肩膀上,鱼钩离水面三尺,而且鱼钩还是直的。 有一天,姜子牙的直钩竟然钓到了一条鱼,而且鱼的肚子里还藏有一本兵书。当天晚上,西伯侯做了一个梦。在梦中,他遇到了一位高人。
听说磻溪边有位直钩钓鱼的异人,西伯侯就直接找了过去。姜子牙向西伯候讲述了自己的抱负,而西伯侯正在为讨伐纣王搜罗人才,所以就对他说:“我的先祖太公早就寄希望于你了。”于是,后来的人们便称姜子牙为太公望。 西伯侯给了姜子牙极高的地位,并在他的帮助下,消灭了商朝。一百三十九岁的时候,这位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隐士留下遗蜕在渭河边上,回到神仙的世界中去了。后世儒、道、法、兵、纵横诸家都认他为宗师。直到今天,中国民间几乎所有行业的神都是他封的。 在中国的版图上,西周的泥土还在,被文王的辇车压过的西周的大地上,苦菜一茬又一茬的在历史的夹缝中生长着,这些野菜不仅养活了周,还养活了秦帝国,还养活了后来中国历史上最辉煌和强盛的唐王朝。 磻溪的现代名字叫钓鱼台风景区,地址就在宝鸡市虢镇。从太白山西面群山的青峰山里流淌出来的磻溪水,在二十里外汇入渭河。我和摄影家郭风计划先到宝鸡寻访一位民间的隐士孙居士,之后再去磻溪拜访姜太公。 在孙居士位于渭河边上的家里,我们看到了中国神话传说中的很多人物留下来的经书,以及很多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古老的修行体系。在堆积如山的书垛里,孙居士拿出一个册子,那是姜子牙留下来的打醋坛法和打神鞭法,以及《封神演义》里的截教和阐教的经书。面对如此强大的信息,我的脑袋半天反应不过来,我实在不能接受这么多传说中的秘笈。 现在这些真实的秘笈,全集中在一个人手里,这使我有理由相信在大约三千年前,应该有更多元的文化,而这些文化后来慢慢地汇入了道家文化的河流。但是,它们仍然有些像暗河一样在民间继续流淌,以恰当的方式滋润着中国的主流文化。 孙居士说,中国的传统文化就如五行和五味。酸、甜、苦、辣、咸,你不可能只吃一种调料。 在这些调料里,盐代表着君子,任何菜都需要盐的调和,但是最后却尝不出盐味。这就像隐士的精神。中国的主流文化是在交融之后才形成流派的,在老子、孔子和释迦牟尼佛之前,他们都曾经学习和吸收过其他文化。在这之前都是古老的道。孙居士有十多位老师,有道家,佛家显宗和密宗的师父,以及其他古老的文化体系的传承。 在中国,民间传统文化的实修体系一直在传承着,从来没有断掉。在民间,一直以来,都有着一群默默继承着中华民族隐秘文化的人。但是,他们站在你的面前,你也不一定能认出来。金庸的小说里就有这样的人,渔、樵、耕、读,他们总是以最平民的形象隐藏在民间。 这十多年来,他为了收集民间的古老书籍,跑遍了中国北方大部分乡村。孙居士说如果我们不上山的话,可以背两口袋书回去。 也许是金庸小说读多了的后遗症,我对剑仙派很好奇。孙居士说剑仙是以练肺精杀人,剑仙派在青城山和汉中有传人,但是我们基本上没有可能找到他们的踪迹。 告别孙居士,我们站在黄昏的街道拦了一辆公共汽车。这个城市没有多少现代都市的气息,倒像一个乡村。在人们的脸上,你看不到焦虑,每个人的灵魂似乎都在另一个时空。 晚上,我们住在一个叫磻溪宫的小旅馆。这里距离磻溪还有二十公里,在北面五里以外是丘处机曾经隐居的地方。 八百多年前,丘处机在全真教创始人王重阳羽化之后,守陵三年来到磻溪。他隐居的目的是要降心化性。 大多数人都是喜欢热闹和群居的。除去安身所需要的最简单的条件之外,隐居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降伏来自内心的孤独。 在磻溪隐居的六年,他每天去河边背人过河。据道教典籍记载,他不设箪瓢,日中一食,乞讨于磻溪。夜间胁不沾席,一蓑一笠,寒暑不变,人称蓑笠先生。 离开磻溪之后,丘处机继续往西,隐居龙门洞。在龙门的岩洞里隐居七年之后,他应成吉思汗的邀请,带领弟子行程万里,途经今天的哈萨克斯坦、乌兹别克斯坦,最终在阿富汗的大雪山见到了成吉思汗。那时候成吉思汗的大军已经占领了欧亚大陆。 成吉思汗向丘处机请教长生之道。丘处机告诉他,长生的秘诀就是清心寡欲、不滥杀。成吉思汗很认可这位修行者的意见,于是改变了战争中的大规模屠城计划。在那之前,他曾经计划着在占领中原以及中国南方的大片土地之后,杀掉那里的人并且将农田变成牧场。 清晨六点多的时候,我们穿越一片开满油菜花的田地和村庄,站在姜太公钓鱼台风景区的大门口,磻溪被一堵墙遮住了,只能看见后面的青山。风景区售票的地方,连一只猫都看不见,我站在清晨的阳光下听着磻溪的涛声,进入了无何有之乡。 突然出现的几个人打断了我的神游,他们很感兴趣我们大清早背着笨重的行囊来这里是为什么。交谈之后,其中一位自称是这个风景区管理委员会主任的人说,他可以带我们从不买票的侧门进去,那是领导车辆的特别通道。 几乎与我的想象一样,磻溪是一个幽静的地方。除了涛声和波光,剩下的只有宁静。如果秋天水面上升腾着云雾,鸟的鸣声使气流回旋成微风,我会甘愿住下来,在这里做个清道夫。 找到姜太公当年垂钓的那块石头,我终于仍掉了行囊。不能成为一个像太公那样的隐士,在这里,我可以做的只是借着这山水,照鉴自己。石头上有两块一寸深的被膝盖磨出的痕迹,据说是当年姜太公留下来的。我在那里坐下之后,感觉周围没有山,没有水,也没有了自己。 在太公钓鱼石下,据说有一个泉眼是通往东海的。有一年,庙里的旗子被风吹进溪水,后来却有人在东海边上捡到了。 钓鱼石附近的山崖上有一些摩崖石刻,上面写着:苍崖如有迹,大钓本无钩。 这是一条被赋予了太多寓意的溪流,虽然它的水面不够开阔,甚至不能被称为河流,但是这并不影响它滋润无数中国人的心灵。流水开阔的地方屹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,它被取名为:孕磺遗璞。 据说这块大约几百吨的巨石,是从姜子牙钓到的一条鱼的肚子里找到的,清朝的时候有人在上面刻了这四个字,从此它便有了名字。 磺是没有雕琢含玉的石头,璞是将要成器的玉石。姜太公在磻溪钓鱼得璜被周文王聘为国师,辅佐周武王统一天下,但是在民间有多少没有被寻找到的隐士,他们所需要的可能只是用直钩垂钓的方式获得贤人的青睐。有的石头虽然怀着美玉,但是它们并没有以此为美,所以永远不为人所知。 在那块巨大的石头边,有三间庙,里面供奉着姜太公。我走进去,拜访了这位三千多年前的隐士。看庙的是个地道的关中人,他正在一张报纸上忘我地练习着书法。我向他打听这附近的情况,他说庙门前的四棵侧柏树已经一千三百多岁了,它们分别代表着日、月、星、辰。这个庙只有三间,这也与道教的三清有密切的关联。 在这个山谷上面的一个绝壁上,有当年那位垂钓者住过的静室。他曾经在那个很小的洞穴中住了十多年。附近还有一些庙。在磻溪的上游,政府建了一座水库。从那里坐船进去,就是当年丘处机住过的洞穴。 山谷里有三国时代的栈道。前一段时间,深夜里山里下了暴雨,磻溪的水涨起来从门缝里流了进来,庙里变成了河流。他在这里看庙已经十多年了,不愿意再回家去了,他觉得这里的幽静、清闲,很适合自己。 这位看庙者说,自姜太公之后,直钩钓鱼成为了一门学问。以前这条溪里还是有鱼的,但是在姜太公钓到像文王那样的鲲鹏之后的几千年里,人们纷纷来到这里模仿这位隐士垂钓,这条河的名字也被改为伐鱼河,后来又被改为乏鱼河,因为来这里垂钓者太多,河里的鱼都绝种了。 直钩钓鱼的隐喻是一些人选择隐居,但又愿意被另外一些人找见。这样的相遇,因为有了默契而变得美妙。我们既是鱼又是垂钓者,在鱼的眼里垂钓者是一条“鱼”,因为它只看到了钓钩上的食物;在垂钓者眼里鱼只是鱼,除非他的心里没有得失。 说完这些之后,他说与读书、睡觉和练习书法比起来,他很不喜欢与人交谈。离开的时候,我想知道他的名字,得到的回答是:山野村夫。 透明的风从山谷里吹过来,磻溪岸边柏树的种子簌簌落下,敲打着衣领。绿水荡漾,天下到处都是贪婪的渔翁,没有哪一条河像这条溪水想念鱼和一位垂钓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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